悲情热线

话在说我

编排【第五章】

传送门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闻宇第二天早上醒来便失去了一个好队友。西尔维娅端坐在桌前捧着章承阳留下的蛋粥喝得正欢,恨不得连碗沿都啃下来。看到闻宇一脸荤气站在门边瞪她,她大手一挥,欢乐地招呼道:“闻,来次饭!”

“吃你全家!”闻宇把头发抓成个鸟窝,“你这个革命的变节分子,挖资本主义的墙脚薅社会主义的羊毛,在资本家的糖衣炮弹下举手投降,你还做不做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者!”

外国人用疑惑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又大手一挥,欢乐地招呼道:“来次饭!”

五分钟后,坐在餐桌边一五一十地听完西尔维娅关于昨晚生动有力文白掺杂的描述,闻宇认真地琢磨起辞职的事情来。但新工作还没有着落,水电费账单还塞在门缝底下。闻宇一口干掉章承阳留下的醒酒汤,对着镜子扒拉眼皮,检查自己眼睛里的血丝。

古往今来,人穷志短的下场便是出卖尊严。他穿好衬衫打好领带,以卖身的气节走出了家门。

纵然挤着地铁的路上他做好了一切针对章承阳的应急机制,在走到班门口见到站在讲台上的昨日恩人的第一秒,闻宇还是僵在原处说不出话来。

早读已经下了,他搞不懂章承阳怎么还在这里。而章承阳只是云淡风轻地瞥了他一眼,点个头算是示好,便回头继续道:“明天春季运动会的各项细节,大家都明白了吗?”

春季运动会?……这么快已经到春天了吗?

全班一致响应明白。闻宇被这震天的吼声慑得有点头昏,又听见一个男孩子举手问:“那老师们会参加运动会吗?”

“会,”章承阳回答,“在最后的特别环节,老师们组织了环校接力跑。我们全班的任课老师都会参加。”

“卧槽我不知道啊!”

问答的间隙里,闻宇这句话出得石破天惊。原先还有点沸沸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五十来双眼睛全盯着门口处的闻宇,许是等着一丝不苟的章老师暴起怒指闻老师为人师表出口不逊,云云。但章承阳并没有看他,而是勾起唇边笑了笑。从教室门口的角度看过去,他逆着光,鼻尖的轮廓格外温和。

看得闻宇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眼角。

“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章承阳说。

这什么画风?闻宇彻底不懂了。倒是底下的学生因为章老师出人意料的台词又开始窃窃私语,几个女生还没忍住,发出嬉笑声。但章老师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拍了拍手表示散会,便立直身子,朝闻宇这边走过来。

闻宇看着他一点点逼近,脑子里的应急机制迅速由计划A落到计划Z。等章承阳在他面前站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横在门口挡路的是自己。于是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往边上让。

章承阳停在他身侧。距离太近,闻宇连他领结布料的纹路上,细致地铺排着的温和的光线都看得一清二楚。“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他低声问。

这低声低得太有挑逗性,听得闻宇下体一紧,脱口而出:“昨晚谢谢你了!”

班里炸了。

闻宇看清楚章承阳正眯着眼睛对自己笑,才反应过来自己五秒以前,本学期把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威严都喂了狗。待章承阳走远后,他才复又动弹,像被人暴揍了一顿似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地走上讲台。在整堂课期间,他都时不时地回想起今天早上喝的那碗醒酒汤,断定是章承阳在里面下了失心魄的药水。

让他一如既往地失去节操和控制。

 

上完课回到办公室坐着,他才把胸里含着那口气松回去。这样不行,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把另一个男人当做精神障碍,也是太没出息。

思忖间他看见电脑屏幕底下的QQ图标一阵跳,心里没来由一阵发紧。点开一看是来自年级教师群的自由会话。对方说:“闻宇,我是章承阳。”

好在他没有一鼓作气加自己为好友,不然闻宇大概要丢下电脑辞工回家。闻宇望着这么多年自己形同虚设的QQ号,白色对话框上高悬的章承阳几个小黑字,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阵剧痛,急剧地缩成两个黑点。

“我把春季运动会的安排发给你。”

 章承阳点开文档,对方却显示不是好友,不能发送离线文件。于是再度小心翼翼地,他在键盘上打道:“……离线文件只能发给好友。”

闻宇这头脑子倒是转得飞快,手一点就加了章承阳。一秒钟章承阳就同意了申请,把文件在线传了过来。那头的正被这意外之喜惊得不能自已,就差满屋子跑圈了,这头的却跳起来,电脑椅被推得哗一响。闻宇惊恐地盯着屏幕,再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是什么情况我为什么要加他!

章承阳的QQ头像还是原来那个,在某一年生日时闻宇送给他的维尼熊。熊的一张大脸在那儿挂着,看得闻宇满手的冷汗。他觉得自己又是魔怔了。回国两个月,又让章承阳进了门又手动加了他QQ,把一切都布置得与往日分毫不差,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滚上床单, 重新过回甜甜蜜蜜黏在他屁股后头的小日子。

于是他招呼不打就把QQ退了,心猿意马地看文件。看完文件他心里更凉了。女老师跑一圈,男老师跑两圈,一圈一公里半,他们组跟体育组一块儿跑,接他棒的就是章承阳。三公里。闻宇觉得自己要死了,跟一群膘肥体壮的体育老师拿五十米冲刺的速度跑个三公里……愿世界温柔相操。

晚上回家闻宇一张臭脸把西尔维娅梗得不敢说话,在吃饭期间,她一直偷偷拿眼睛瞟他。闻宇伸筷子夹起一大块苦瓜放在嘴里,不咸不淡地嚼动,罢了又夹起一块苦瓜。西尔维娅赶紧一勺子狠狠地敲他筷子上:“尼,怎莫开始,吃苦瓜?”

闻宇一把丢下筷子,露出个泫然的表情。西尔维娅兵荒马乱地跑到他面前蹲着,仔细打量着他的脸。“ 闻,尼妈死了?”

闻宇脑筋一炸,只好对着友善的外国人摇摇头:“我明天要跑三公里。”

“这有什么,尼以前不是天天跑……”

闻宇放下碗往沙发上一横,“我不担心这个,我就是……不想跑。”

有许多事他还是不想说,顿时觉得自己无病呻吟。譬如在他五年前跑的那次,在终点处迎着许多人冷漠的眼神。他不想暴露在任何人的视线里,它们冷得太炙热,把自己灼得全身都是洞。

章承阳显然猜到了他这份心思。

运动会叫喊声如雷,闻宇却窝在办公室打了一整天零用钱大作战。快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手机里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他一接是章承阳。此时游戏正酣,他噼里啪啦地按个不停。章承阳便在电话那一边静静地听着,待他停下,才说:“改天再一起玩?”

闻宇把手机夹在颈窝里并不回话。屏幕上的游戏已经停了,他仍然开着窗口放背景音乐,随手打开写字板噼里啪啦把键盘敲得震天响。但章承阳并不会被他这种如同风太大我听不清的低劣借口所蒙蔽,而是轻笑了一声。

闻宇打:卧槽你滚粗你滚粗你滚粗你别打电话给我滚滚滚滚滚滚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跟你说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游戏打完了,该来跑步了。”

闻宇打:我不跑我不跑我不跑我就是不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才不跑张小组长象征性再象征性正别想着的维护我啥跌破

“别装了,知道你想偷懒。”

闻宇一头敲在桌子上:“我不跑。”

“你一天都没出现,这一教室的小孩该怎么看你,”章承阳淡淡地说,“我已经跟他们说闻老师生病了,但是还会坚持环校跑,你自己看着办吧。”

什么都可以抵挡,除了学生。闻宇做老师这么多年,爱岗敬业,伤身伤心都不怕,唯独学生不可辜负。

于是闻老师大义凛然,咬牙蹬脚便踏出了办公室。章承阳听着电话里他锁门的声音,眼神温和。

他还说得动闻宇,这个进展还不赖。

 

就算是为了学生,闻宇站上起跑线时仍然感觉大气喘不上来。下午三点半,正是光热登顶的时候。上一圈跑过后,旁边一个刚回来的女老师正趴在路边的树上吐得不成人形。说话声,叫喊声,热浪一样蒸着人。闻宇眼前充斥着许多亮眼的色彩,把视网膜刺得酸痛。忽地一只手搭在他肩头,他扭头看到章承阳的脸。

章承阳问他:“没事吧?脸白成这样。”

闻宇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侧身,躲开了他的手。章承阳的手滞在半空。闻宇心里有点慌,按以往这样闹章承阳肯定又要捉弄他几下解气,但

死到临头他骨头也硬了不少,闭上眼想来来来来就来我也认了。俄而,身边却没什么反应,闻宇侧过眼一看章承阳已经不见了。

他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少顷又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实在是丢脸。不远处已经有双手叉着腰气喘吁吁跑回来的男老师了。闻宇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冰凉的手心。

但少顷又有一个冰冰的东西触了触他的手。他低头一看,是一瓶冰过的矿泉水。章承阳见他迟疑着不接,扶着他的肩膀,拿起矿泉水瓶就贴在他发热的额头上。闻宇闻到他手腕淡淡的烟草味,觉得鼻子发酸。

“没事儿,我接着你。”章承阳说。

这话竟然由大爷您的嘴里说出来,真是温情得令人感恩戴德啊!闻宇就差没涕泪横流表示欢喜了,满身充满小鸡快跑的正能量,刚巧基础科组的老师死去活来地跑了回来,他也没回话,接过棒就一溜烟儿窜了出去。

天气闷热,跑起来时微微有风。闻宇脑子里一团浆糊,一口气跑了五百多米,才感觉喘不上来。调整了一下呼吸后,他继续跑,身边冲过去一个体育组的,路过他时突然吹了声口哨。

闻宇蹙起眉望着这人跑远的身影,莫名熟悉。背影非常年轻,朝天怒指的头发,跑步跨度极大,仿佛在哪里相遇过。

跑步这事儿他在异国他乡时为了强身健体以及打发时间坚持了三年。因为在第二年时依次患尽了扁桃体炎肠胃炎肺炎,病得死去活来。出院后谨遵医嘱,每天塞上耳机闷头跑个五六公里,一身大汗换一个无梦的睡眠。跑着跑着一圈就快完了,他看到章承阳在终点处扭头往这边张望个不停,看到他,举着矿泉水瓶挥了几下。人与人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闻宇边跑边想,同样一个花痴小女生的动作,为什么他做起来就没有傻白甜的感觉?

他没理章承阳,目视前方,冲过终点线,开始第二圈。章承阳大约也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于是退回一边,渐渐地消失在闻宇的视界里了。闻宇闭了闭眼,把落进眼睛里的汗水逼出来,却听见旁边传来几声讨论。

“刚刚跑过去那个是尹逸晨吗?”

“不是啊,是语文组那个新来的……”

“不是不是,我说他前面那个,体育组的!刺儿头但是又很帅的……”

“哦对,是尹逸晨,教篮球好像。”

闻宇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岔了气。随着呼吸,腰部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开始还不算剧烈,但随着呼吸开始跟不上节奏,他觉得自己要被从腰部撕裂开来。于是他只能停下,在离终点线百米开外的地方撑着膝盖喘气。

背后传来轻便跑鞋摩擦在砂石路上的声音。章承阳的声音从他头上传来:“怎么了?”

闻宇一抬头就被下午的太阳光刺得眯起眼睛。他深深换了一口气,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没什么。”

“岔气了?还能不能跑?”章承阳躬下身,伸手想去按摩他的胸肋,被闻宇推开之后,不由分说就要架起他的肩膀把他带回去。但闻宇摇摇头,挣开他的手:“说了没什么。”

“那我回去等你。你不要逞强,跑不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过去接你……”

话没说完闻宇已经跑出去了。章承阳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把手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捏得变了形。

他记得以前闻宇小伤小痛就要找他撒个娇放个赖。在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就会怪闻宇,说屁大点事不能自己解决非得闹一闹才能安生。闻宇听完这话就会沉默地翻出药箱涂完药,安静地翻翻书,呆一下午。等他忙完了想起他,去客厅找人,安慰性质地揉揉他肚子上新长出的一圈肉。闻宇就利索地两三个滚钻进他怀里。黄昏时最后的光即将燃尽,从窗帘的缝隙里切进来,投在他俩的衣角上。闻宇有一次费尽周折转了个身,面对着这片残存的光芒,闷闷地说,翻过来晒晒肚皮。

“那另一面就是龟壳咯?”章承阳翻了一页书,回道。

“人不会两面都是软的。”

如今他倒是把龟壳对着他了。章承阳扭开水瓶喝了一口。

 

闻宇咬着牙加速跑着。他要冲到那人前面,看看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尹逸晨。但距离拉得好像太远,前方已经没有人影。闻宇掐着自己肾的位置,停下来慢慢走。没走几步,突然从路边传来又一声口哨。他脸一白,看到尹逸晨正从路边不远的草地走过来,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闻老师,你瘦了。”

“托您的福。”闻宇礼貌地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但尹逸晨丝毫不理会这样疏离的暗示,仍然一步步逼过来,直到将空间缩短为一个暧昧的范畴:“老师不记得我了?”

“记得记得,”闻宇再往后退了一步,“我教过的学生大体上都有个印象。”

“哦,老师教给我不少呢,”尹逸晨露出一副阳光大男孩的神情,将手上的一朵大约是刚刚从路边随手摘下来的小野花插进闻宇T恤的圆领里,“我在这儿等了你十分钟,你可真是慢啊。”

“当然,你是体育组的。”

“看来老师还是很关心我的。”

“如果没事你可以继续跑么?体育组不是要卫冕吗?”

尹逸晨仿佛叹了口气:“终点人多,还有章老师看着,我就不能跟你说话了。这儿人少嘛。”

闻宇别开脸,注视着远处升到旗杆顶点的国旗。“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说的……”

“你是不是岔气了,老师?”尹逸晨打断他的话,“岔气都是装的,打一下就好了。捶几下胸腔两侧挺有用的,看闻老师也没什么力气了,不如我来帮你。”

“你他妈别动我……”

“出口不逊有违师风师德啊,你看我好歹也是老师了,我们就是同事,彼此照顾一下有什么不对?”

闻宇躲闪之间,把手伸到裤袋里一摸,发现自己跑步前把手机放在终点线上的物品暂存处了。他长长地吸进一口带着下午尘土腥味儿的空气,准备等尹逸晨手一上来就两个擒拿把他撂倒。但尹逸晨一米八多,个儿比他高出一个头,估计够呛。他咬着牙还在思忖,就听见章承阳的声音劈进来:“你他妈把手放开!”

闻宇趁机一闪身,脱出了尹逸晨的触及范围。这时章承阳一把拎住尹逸晨的衣领,直接朝他脸上来了一拳。

这一拳估计不清,皮肉相触,发出一声闷响。尹逸晨没反应过来,闷哼一声,弹开几米外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章承阳:“章承阳,你还真下手?”

“我有什么不敢?”章承阳站直身子,语调冰冷。

“你才上任几天就袭击同事,教师资格证想不想要了?”

“倒是你,教师资格证还没捂热,就拿你一丁点资历教训中学高级教师,好自为之。”

尹逸晨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说得好,章老师,我记住了。”

“我不介意你再坑我一次,”章承阳也笑了,“但我介意时隔五年你再毁掉闻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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